第十四节
第二天该下村包片了,一大早何富贵就让郑一凡给摩托加好油,说一会儿开完碰头会回来就走,郑一凡借这工夫先到外面公用电话给张欣打电话,可仍是没人接,说明昨晚下了中班就没回家,回到办公室见沈娟正收拾东西,就问她昨天怎么没看到她,沈娟瞪他一眼,没好气的说:“我就不能有点私事?”噎的郑一凡一楞。
等她出去了,李秀玉小声道:“昨天她对象来了,两人在宿舍叨叨了半下午,晚上又非带她去县里见一个什么领导,其实就是为了调工作的事,结果白跑一趟,人家连见都不见他们。正没好气呢。你一问,正好……”郑一凡不由得苦笑了一下。
下田峪来过一趟,轻车熟路,郑一凡骑摩托车驮着何富贵一溜烟就到了。村里管事的干部就一个田双来,还是临时的,何富贵也没拿他当回事,简单问了问,就说下去到实地看看。几个人就一起出来。郑一凡第一次经历这种事,自是什么也不说老老实实跟着,路上田双来介绍了情况,说今年天旱,麦子黄的早,老百姓沉不住气,熟不熟的是黄一块儿割一块儿,我们拦也拦不住,现在还没有正式夏收,已经基本上收割完了。
听完这话儿何富贵沉了脸,郑一凡不明白里面有什么区别,半天何富贵才说道:“最后一晌水最重要,吴乡长出门考察前不是给你们交代过无论如何也要浇一遍吗,当时浇到地里那是起催肥的作用,颗粒会长的更饱满。早熟这半个月,你知道得损失多少收成?“
“天旱的厉害,机井根本就抽不上水来。”田双来强调着客观。
“你不用给我找理由,我是本地长大的,什么不知道?你们是上水源,下面再旱你们这河里也有点水,浇到地里多少也顶点用吧,看来你们没有切实完成领导的安排,否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。”何富贵不客气的道。
郑一凡这才明白,扭头看田双来。田双来没好气的说:“我再三动员大家,可我说什么老百姓得听呀,再说村里的壮劳力都到外面去打工了,剩下老弱病残的谁有这劲儿呀!从小溪里担水上去,又都是离的老远的梯田,我都吃不消。咳!”
何富贵没的话说了,半天说道:“你强调干旱两字还差不多,别的都不是理由,明白吗,别的都别说了,吴乡长会帮你们说话的,回头报表时先给我或吴乡长看了再说。”
田双来马上说了声谢谢。郑一凡不明白这最后几句话的意思,但来时沈娟和李秀玉再三叮嘱了,也就不插话。
因为是高山峻岭的深山区,农田基本上是分散在山坡上的梯田,没走多远就累的不行了,何富贵说:“不走了,回去吧。”
一圈儿下来果真如田双来所说,本来就东一片西一片的小块山地,基本上都没剩什么了,连麦茬都拔了个干净。
回到村部何富贵小声对郑一凡说:“没想到咱来着了,这么快就没事干了,怎样,不行你就先偷偷回市里?反正现在回去到显着不好。”
郑一凡犹豫了一下,别说还真动心了,可能和给张欣连打了两次电话没找到人有关吧,但想想不合适,毕竟这是上任后头一次接受工作,就这么半途而去,将来传出去,算怎么回事?想到这说道:“不了,这里挺好,难得何乡长带我,这么好的机会,我怎能错过?这几天正好跟领导多学点知识。”
“好!小郑一看就是勤奋工作、积极上进的好干部,好,我一定实打实的帮你。”何富贵高兴的拍拍对方的肩膀。看来多么严厉的领导也喜欢听好话。
回过头何富贵认真的对田双来说:“老田,我们来一趟你们这鬼地方不容易,你怎么也得好好招待我们吧。也不额外要求了,拿出招待吴乡长的水平就行。”没了事,肯定想到了吃喝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
“何乡长,你可别为难我了,你看看这村里穷的还剩下什么了?吴乡长每次来自有人追着巴结,高兴了,叫上我,不高兴了,连我上桌的机会都没有。”田双来苦着脸说道。
“是吗,那你总的让我们填饱肚子吧,我到没什么,人家郑助理可是从城里来的,什么也别说了,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,今天就吃饺子了,野菜馅的最好,城里人讲话——那是纯绿色食品,野菜你不能说没有吧?”
还真是,山上别的没有,野菜到处是,田双来只得老实的出去张罗了。郑一凡觉得不过意,偷偷跟出来,硬要塞给田双来二十块钱,让他买生肉和酒,他觉得就着饺子喝酒也别有一番风味,可田双来说什么也不要,两人推让了半天,田双来红着脸说道:“郑助理,我理解您的好意,不是不给你们买肉和酒,您不知道,我们村穷的连一个代销点都没有,上哪儿去给您买去呀!”
“啊!”郑一凡真的楞住了。见郑一凡尴尬的有点下不来台,田双来赶忙说:“酒,我们有,是村民自己酿的,只怕领导们喝不惯,我一会儿拿来你们尝尝。”
郑一凡半天才说道:“那肉什么地方能买到?”
“山下二十里地外的大王庄有,你们来时路过。就刚下国道的那个村。”
“那你别管了,我骑摩托跑一趟吧。”郑一凡认真的说。田双来红着脸走了。
中午真的吃的是肉野菜馅饺子。郑一凡觉得长这么大,这种饺子是吃过的最好的。
午觉睡的很香甜,主要是安静,起床后何富贵说出去有点事。直到傍晚都没回来,郑一凡正坐立不安,田双来进来了,问了情况以后说:“咱别等了,不行先去我家吃点饭,何乡长本乡本土的饿不着他。走吧,老婆子烙的葱花大饼。你们城里人肯定吃着稀罕。”
田双来家来过一回,在后山脚下,紧挨着一片树林,房子是石头砌的,只有三间还是连间。正在歇麦假的田肖红见来了生人,想躲里屋,但看清楚是郑一凡,欣喜的迎出来:“郑大哥,您怎么来了?”
郑一凡笑着拍拍她的头:“夏收吗。我被派来帮忙的。”
本来只是吃顿便饭,但田肖红偷着非让妈妈给炒了个鸡蛋,还端出一坛子酒。惹的她妈妈好一阵儿跟她发邪,她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对这个客人这么好。
酒没喝多少,主要是太难喝,吃完饭,郑一凡要走,田双来本来想送,见老婆子不高兴似的,知道又是为自己领客人来家里吃饭的事,就找借口留下来想劝一下,省得象上几次那样送完客人回来,摔了一地东西。
田肖红非要送郑一凡,两人出来,郑一凡告诉她武装部长在外面培训,当女兵的事还的以后再问,田肖红说不着急。
路过一个看上去明显好点的院子,里面传出吆喝酒令的声音,田肖红厌恶的堵自己的耳朵,郑一凡无意中听见有何富贵的声音,而且理直气壮,仿佛他是这家的主人。
郑一凡很想知道这家人的身份,但想起沈娟的告诫,忍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口,走出老远,田肖红才又变的活泼起来。因为村部就在河边儿的高台上,两人没有回去,直接下到河里。
天已经黑了,在这宁静的夜晚,是那样的舒心,郑一凡不由陶醉在美丽的大自然中。此时的小鹿河静静的,因为干旱,现在只剩下潺潺的小溪在石缝里欢快地流淌着,宽阔的河床到处铺满了鹅卵石,四周围是群山环抱,使这里形成了一个天井似的盆地。
郑一凡问学习的情况,田肖红摇摇头:“我听见妈妈说上完这一年,不管考上考不上都不让我再念了,我爸没知声,可能也是那意思。今年天旱,麦子肯定要减产,我知道明年的日子更难过,我爸一天穷忙,自己家的地也顾不上收拾,当了个破村长,不但不挣钱还老朝里贴钱,我妈为此老和他生气,没办法,我理解父母也真不容易。”
郑一凡掏出二百块钱:“这是我妹妹听说你的事后,把自己的压岁钱让带给你。她还说回头来看看你。”田肖红死活不要,郑一凡急了:“这不是可怜和恩赐,是另一个孩子的愿望,她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拿着这儿钱能够继续完成学业,将来上大学或去当女兵,你当兵的愿望和她的愿望都是美好的、神圣的、相辅相成的,你拒绝了,那她的愿望就实现不了,而你当兵的愿望也半途而废,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?”
田肖红听到这儿感动的哭了。在这寂静的夜晚,哭声肯定传出老远,郑一凡心虚的四下看看,远处除了蛙鸣没有一点动静:“收下吧,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够尽快实现。”
田肖红半天才不哭了,想了想把钱接过去,然后说了句几乎和她年龄不相称的话:“将来我也赞助失学儿童!”
“好呀,这是好事,我支持你!”郑一凡高兴的鼓励道
“谢谢你和你妹妹,回头你一定带她来玩,我把我们这儿最好吃的东西送她,再带她上回龙山玩个遍。”田肖红激动的两只大眼睛直扑闪。
看着这天真美丽的脸孔,郑一凡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村为什么这么穷?这么好的山和水,种点儿什么不能让老百姓致富呀!”
田肖红神情暗淡下来,郑一凡知道这里面的事一定很复杂。心想也许自己真不该问。
半天田肖红才说道:“村里原来不是这样,虽然不富裕但老百姓过着有盼头,那时候人们一天到晚都在自家承包的荒山上忙碌,不管天多旱,我们这河里也有水,村民们宁肯不睡觉也连夜挑水上山。可后来…..”田肖红停住了,抬头看了看郑一凡。
郑一凡笑笑说道:“我才来龙山不到一个月,什么事情也不了解,来时有人提醒我到了你们村里千万不要多事,最好不要听任何人的话,更不要随意评论什么。可看见你这么天真可爱,我忍不住就想帮助你,当然还有你们全家,可帮再多的钱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,关键还的是帮你们能找到致富的门路。你不用为难,不想说就算了。我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不是。”田肖红急忙说:“我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,里面的事太复杂了,有些事其实我也搞不明白,怕说错了误导了你,我爸爸是有名的老好人,要不他也当不了代支书,而且他很少在家里说村里的事,我这两年又在乡中上学,再大的事也见不到,大部分事都是听说的。万一……”
“那就别说了,咱也该回去了。走吧。”郑一凡虽然觉得她是个孩子,但深更半夜让人看见也不好,再说村里关系又复杂,自己到底也是个乡干部,不定让人怎么想。
临分手,田肖红说明天一起去爬山玩,反正也没事可干,郑一凡爽快的答应了。
躺在床上,半天也睡不着,一是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事,感到既新鲜又疑惑。二是对两天都没能给张欣通上电话感到不安,心想这丫头不知忙什么呢?
郑一凡终于睡着了,而且梦见张欣给他打电话,两人在电话里说的没完没了。村部静悄悄的,看来何富贵还没回来,好在中午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,就进了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