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智说:“你别吹了,好的厅局能给你留位置?做梦吧你!还是乘着你的年龄优势,到下面磨练磨练。你不是喜欢仕途吗?和我到路山是你惟一的选择和出路。”
姜和平确实喜欢仕途,不是郝智空穴来风。那年,姜和平大学毕业时,拿到的报到单是分配到省师范大学当老师,他满脸怨气地找到学校的老师说,我填写的三个志愿都是到党政机关,可怎么把我分到学校了?老师说进机关的名额有限,而要进这些机关的人员比较多。
其实,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,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二批大学毕业生,很紧俏,省委机关也供不应求。多年后有同学说,他和老师的关系一贯不怎么融洽,在毕业分配的时候,老师认为他的政治野心太大了,做官会害人害己的,所以有意把他弄到师范大学。对此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。当时他年轻气盛根本就不信这个邪,一个人跑到省政府要找领导,警卫看了他的学生证就不让进去,他一连三天蹲在大门口软磨硬泡,最后终于感化了警卫。到了办公厅,人家要看他的档案,他拿不出来,又回到师大讨要,却被老师拒绝了。无奈,他打问好了办公厅主任家的住址,晚上拿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找上门磨。主任看了他的论文真写得不错,问他为什么要到政府机关,他实话实说,自己是个农民的后代,打小就看上当官的威风。生产队长想给谁记多少工分就给多少工分,而公社书记那可真叫个牛,想和哪家的女人睡觉就和哪家的女人睡觉。本来女人嫁汉是不光彩的,但如果嫁上个队长和公社书记的话,就成了她们的资本,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夸耀说,毕竟是当干部的,人家弄那事情也磨蹭得人很舒服。所以当官就是好。主任说,小伙子你的思想不对,领导干部是人民的公仆,怎么能成老爷呢?!他说我是想当公仆的,但当老师就不是公仆。看主任更不答应了,他就哭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。经不住他的磨蹭,或许是故事太感人了,本来也是农村出身的主任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,他动了恻隐之心,松口说你是学历史的,我可以介绍你到档案管理局去,到那里也能方便地把你的档案转过来。他想档案局就档案局吧,先进去再说,反正是省政府大院里的单位。就这样,姜和平终于进了在省政府大院的档案局。上班还没几天,省委组织部开始对老干部平反,要从各单位抽人,人家都不愿意去干那苦差事,姜和平却主动请求到组织部帮忙,这一帮就是两年,期间他处处显示出自己的政治热情,工作积极肯干,后来就留在那里,真正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。作为农民的儿子,他的仕途挺顺利的,从一个干事到组织部的副处长,再到办公厅的处长,三四年一个台阶,官到副秘书长后由于“站错了队”,在仕途上大踏步前进的势头方才止住。
“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呀!”姜和平嗔怪他说,“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,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。你现在是平步青云,而我是强弩之末,形势不可同日而语。看来呀,我也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啰!”郝智说:“你别演戏了,你心里那点小九九,难道我还不知道?不过,路山的庙是真的小了,如果你还没有好的去处的话,路山不妨也可以作为你的选择。当然,也不是我说叫你到路山你就能来的,还要继续努力呀,你也要好好跑跑。怎么样,咱弟兄俩携手一把,说大了是为党为人民,说小了就是为了我们的理想和抱负。”姜和平没再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,两个人下意识地把手握在了一起。
郝智不会想到,当梁怀念一被立案开始调查时,姜和平已经开始对路山动起心思。他感到自己这十几年过得真不容易呀,现在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在政坛里再努力一把。
如果说当初上大学就对政治抱有远大志向的话,那还是受生产队长、公社书记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所影响。姜和平的母亲自幼聪慧,是方圆百里的俊女子,苦于家庭生活困难,她没上过一天学。每次赶羊上山路过村里学校的时候,她总要驻足几分钟,慢慢形成了习惯,竟然也和学生们一样背会了许多课文。到了媒婆上门的时候,面对多少好家景、好劳力、好人样的后生,她一个也看不上。家里人把她逼急后,她才红了脸说,她什么都不图,就图找个文化人。可山大沟深的,全村里也没有一个能把高小念完的后生。她的婚事就这样撂着。也许苍天真的有眼,一场反右斗争把省城里的右派送到了村里改造。一个崇尚文化的山村女子和一个真正的大文化人,就在黄土高坡上演绎了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。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”,这个寓言恰当地注解了他们俩人的故事。姜和平出生几个月时,右派父亲在劈山造田的工地上被炸死了。他死得非常惨烈,血肉横飞的尸体是他那崇尚文化的婆姨一块块拼合入殓的。从此,她的心随着文化人走了,而身体还在,儿子更要生存。幼小的姜和平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身上变换着队长、主任和公社书记,从而过着今天吃块豆腐、明天吃只鸡的令同龄人羡慕的生活。母亲期盼他成为文化人,而逐渐懂事的他更想离开这个令自己耻辱的地方,因此他拼命地学习,从农村到县城,再从县里越走越远上了省城的大学。他是带着仇恨和艳羡的矛盾心理走进机关的,在组织部工作的几年里,他明白了官场是最讲游戏规则的地方,尽管说大家都互相称呼同志,其实这里面等级是最为森严的,要比封建社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没有任何文件规定,但干事对副处长、副处长对处长必须毕恭毕敬,资历浅的必须对资格老的俯首听命,这里像一座金字塔一样,上面的少数永远压迫下面的多数,新来的,你就是孙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