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节:第一章(5)
樊世猛是带着几分酒意来敬酒的,说这番话的声音未免挺大,虽然食堂里哄嚷嚷乱糟糟的,可一桌人还是都听到了。樊世猛抹抹嘴巴再想说什么,坐在旁边的县长陈家舟站起身,把他往一边拨拉,不客气地训斥道:
“不能喝就少灌点儿,有本事显摆工作,灌大酒算什么能耐!去,去,该坐哪儿还回哪儿坐着去!”
成志超当时心里就划了魂儿,我帮他做了什么?什么样的恩德可称山高海阔呢?虽说都喝高了点儿,言词也不至于这般不着边际吧?可当时食堂里乱乱哄哄,又有人不断上来敬酒,这个疑惑不过只在脑子里闪了一闪,就丢到脑后去了。此时想起来,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,樊世猛的话也仍似响在耳边。怪了,还大恩不言谢,我可有啥大恩于他?当乡长也不是经我手提拔起来的,早在我来吉岗之前,人家已是南水乡的土地佬了,他的大恩究竟是指什么?
陈家舟不似成志超,乡镇长们的敬酒他可不在乎,愿喝就抿一口,不愿喝顶多用杯子碰个响了事,没人敢跟他叫板,更没人敢挑他这个理儿。这里除了他年龄比成志超大上十几岁的原因,主要还是因为他是稳坐吉岗县数十年的“坐地炮”。这些年,他从当年的大队书记到后来的副乡长、乡长、乡党委书记,一路干到副县长、县长,仅在县长任上,他就送走了三任县委书记。眼下这茬乡镇长和县里各部、委、办、局的头头们,升迁调动几乎都与他的亲疏远近好恶取舍有关。满登登一食堂的人,除了成志超,可能都惧他几分。就如一株年久的大树,根子在这块土地上扎得深,盘得远,且枝繁叶茂,他才不在乎风吹草动呢。
成志超伸手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,电子表报时:现在时刻,十八时零九分,温度,二十一度。
这就有了唤人的意思。房门应声而开,秘书小张探头进来,见成志超醒了,忙趋前将茶杯送到手上,笑眯眯地问:
“成书记这一觉睡得挺好吧?”
成志超畅快地饮了一口温热的酽茶水,笑说:“正应了样板戏里的那句唱,一觉睡到日西斜,再睡就连轴转了。”
小张说:“这一阵您白天忙夜里忙,难得补上这么一觉。乡里的几个头头都为成书记的这一觉高兴呢。”
成志超一怔:“哟,他们还没走啊?”
小张说:“等成书记醒,不知还有什么事,就聚在一块打扑克呢。”
成志超摆手说:“有什么事也明天再说。叫他们赶快回家。”
小张又问:“喝酒肚空,不知成书记想吃点什么?食堂的大师傅也没走,还等着呢。”
成志超说:“随便对付一口吧,可别大油大腻的了,水泡饭,整碟酱菜瓜子就行。”
“大师傅把面条都擀好切好了,来碗热汤面行不?”
“也行。你去叫他们下面吧,我洗把脸就过去。”
“您在屋等着吧,我去给您端过来。这种时候,食堂里空敞敞的,冷,晌午的酒气也没散净,您就别过去了。洗脸水我给您倒好了。”
小张说着,又往脸盆里兑了些热水,还用手指试了试水温,转身欲出门,成志超又叫住他:
“哎,南水乡的那个樊世猛,哪年提的乡长?”
小张答:“您来县里前两年就提了,干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吧。”
“午间他给敬酒,说的话你听到没有?”
小张做作地怔怔神,摇头:“没注意呀。”
“什么山高海阔,大恩不言谢的,他什么意思嘛?”
小张笑了:“樊世猛这个人,成书记您还不太了解,平时做工作待人处事都还行,挺实在的,也肯吃苦认干,可只要二两酒一下肚,嘴上就没把门儿的了,舞舞叉叉胡说八道,他都敢说跟市委书记论过哥们儿。您那句话说的好,酒桌上的话还算数?他说过的话可能连他自己都忘了。”
成志超想了想,说:“你留留心,想办法从侧面了解了解,看樊世猛最近家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好事。要注意点方法,不要弄得又是风又是雨的。”
小张点头,连道了几个“我明白”,就开门出去了。